*爆字数已成家常便饭。
周泽楷之前知道张佳乐，但没见过真人，孙哲平则是彻底的不认识；只见他俩穿过人群走过来，孙哲平稍高一点，一身黑，样貌硬朗贵气，先冲叶修打了个招呼，又冲他点了点头后站到了一边，张佳乐则是那种凛冽的漂亮，脑袋后小辫子晃悠悠的，背着琴看了看孙哲平，又不情不愿的冲叶修做了个鬼脸，最后才大喇喇的一屁股坐到了周泽楷身边，道：“快快来两段收摊儿了，赶飞机。”
周泽楷抿了抿嘴唇，正盘算着要不要跟张佳乐打个招呼——毕竟是前辈，前辈这厢却已经毫不迟疑的抱起了吉他，催促的看向叶修；叶修笑笑，也不多话，重新抬起胳膊，然后冲周泽楷眨了眨眼，“小周好好观察啊，乐乐可是轻易不出手的。”
“少给我脸上贴金，我可没说要帮你带新人啊老叶！”一场演出几十万上下的古典吉他演奏家甩了甩手，嘴上说着不愿意，手指却已经飞快的动了起来。张佳乐的演奏风格相当具有个人特色：指法绚丽，技巧高超，是颇有些炫技的弹法，却又不是单纯的炫技，难得的并不高高在上，琴弦振动间饱含了充沛的感情。他人看起来张扬，脾气倒是很好，说着不带新人，合奏过程中却会随时调节自己的节奏来让周泽楷配合，配合难度既不敷衍也不打压。叶修站在一边儿，边听边配合，相当巧妙的将大多技巧点拉过来给周泽楷，并时不时的点拨两句，张佳乐在一边听着，常出言反驳，两人一来一去倒是让周泽楷从中学了不少东西。
这样的指导让他受宠若惊，眼角克制不住的弯起来，只觉自己何德何能让两个大神级别的人领着他作指导，只好更加卖力的去跟他俩的节奏，神情认真且享受，人却更放松了些，演奏的也更行云流水，连低沉的大提琴声听起来仿佛都没有那么忧伤了。
三个人最后一同合奏了《卡农》，三种乐器轮流当主音，将相同的旋律呈现出三种不同的风格，却都分外俏皮欢快，直听的围观群众热情高涨，拍着手跟着吹口哨喝彩，孩子们更是随着节奏蹦蹦跳跳。叶修举着琴，神情欣慰且舒畅，眼角微弯，时不时歪脸看一眼周泽楷，然后笑，露出一嘴漂亮的小白牙；张佳乐则更直接些，刚刚一脸的不情愿现在一扫而空，笑的相当畅快，手指在琴弦间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每个人都在笑，笑得特开心。
周泽楷也很开心，是那种他几乎没体会过的开心，和之前拿奖或者考级后的那种开心完全不一样：并不是砰的一发撞过来把人打懵了的那种，而是一种绵长的，暖心的，能在心尖上敲出叮咚声响的开心。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琴，又转过头看了看站在自己旁边的叶修，突然觉得非常幸福。
这首《卡农》持续了相当一会儿，曲终时叶修的腰也真快撑不住了，忍不住晃了一下。周泽楷观察力过人，放下大提琴很及时的伸手过来撑住了他的胳膊；叶修倒也不过多避讳，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顶，然后僵着脊梁勉力冲意犹未尽的围观群众双手合十笑道：“谢谢各位。”周泽楷也跟着站起来冲围观群众欠了欠身，“谢谢。”态度诚恳礼貌。
“啊……完了啊……”围观的群众们相当惋惜的感叹，有点依依不舍的开始散去；其中不少人则掏出零钱往放在边儿上的琴盒里扔，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妈妈样女士甚至直接往周泽楷手里塞，“哎呦孩子真懂事儿，知道出来赚钱学音乐。快拿着。”
“不用不用！”周泽楷哪见过这种阵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一手的钱，慌忙红着脸往回推，然后毫不意外的又被热情的人们推了回来，
“拿着吧！你们的琴拉的这么好听！我们付费支持！”
“因为你们我都决定回去开始听乐器演奏曲了呢！”
“好好干啊小伙子！”
周泽楷被夸得脸更红，他又不擅长说些漂亮话，只能有些手足无措的捧着一把零钱硬币冲大家笑，同时抽空回头求助的看了叶修一眼。
叶修已经慢吞吞的坐到了长椅上，叼着烟笑眯眯的看他，也不上来解围。坐在他身边的张佳乐一边装自己的吉他，一边道：“哎你不去解个围啊，看看那脸红的。”
“没事，”叶修不动，“他脸皮薄，锻炼锻炼。”
“所以最后还是演变成卖艺了？”张佳乐无语望天，“没想到我现在这个身份居然还帮你干这种事儿。丢人。”
“哥对天发誓，绝对只是想户外合奏，可惜架不住人气高啊，总不好拂了群众的好意嘛。”叶修耸肩，“等会儿请你和老孙吃东西啊。”
“得了。有点儿下限行不行。”张佳乐对这个说辞嗤之以鼻。
“下限这种东西，摆设嘛。”叶修顺杆儿爬，嘴里还不停地指使周泽楷，“哎小周，地上的钢镚儿也捡捡啊。做人要节俭。”
“哦。”围观群众总算是基本都散去了，周泽楷两手都被占着，听到叶修的声音却还是听话的往地上看了看，然后把手里的钱塞到了两边口袋里，蹲下开始捡钢镚儿。
“妈呀你这上哪儿拐这么个纯情的小帅哥啊。真听话。”张佳乐拉上拉链，伸手招呼孙哲平，“大孙你帮我背琴！我累！”
叶修看着孙哲平老老实实的过来给他家祖宗顺毛，摇着头“啧啧”两声，“老孙，堕落了啊。”
孙哲平笑笑，把刚刚群众塞在他手里的几个钢镚儿扔给叶修，“我看你也差不多了。”说着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周泽楷。
“我去还有人给你塞硬币！还就给仨！”张佳乐在旁不平，“你这一身儿得一车差不多。”
叶修笑着看了看孙哲平身上的阿玛尼，几个硬币在手里一转，手指一动高高弹起其中一块，又在下落后顺利接住，嘴角弧度里带了点小炫耀，又有点小幸福，“老孙，目光如炬。”
“什么目光如炬！”张佳乐打断两个北京老乡的互打哑谜，“你又跟大孙说什么呢？”
“不告诉你。”叶修咬着烟笑。
“切，不说拉倒。”张佳乐不在意道——反正他可以等会儿去问孙哲平，“所以这是你新一个培养对象？”
哪只是培养对象，还是对象。
当然叶修嘴上没这么说，“不算培养吧。看孩子好，带带他。”
孙哲平点头，“这小子可以，很扎实，状态调整也快，而且挺大气的，有大将之风。”
“那必须，哥看上的人嘛。”叶修这话说的有点双关，疑似知情人孙哲平听完含蓄一笑，非知情人张佳乐则再次撇嘴，“嚯怎么还宝贝得不行啊。没人跟你抢！”
可不得宝贝嘛，这么好的小男朋友。
叶修看了看旁边正在收琴的周泽楷，心说。
张佳乐和孙哲平的确是今天傍晚的飞机回北京，算了算时间也来不及吃饭了，四个人便找了家咖啡店坐了一会儿。张佳乐孙哲平俩口子是今天头一回见周泽楷，但这孩子长相周正，性格稳当，又拉得一手好琴，虽然不爱说话，但倒是满招人喜欢；席间来来回回的聊了几句，俩人临走的时候给周泽楷留了联系方式，“有时间来北京玩儿啊，或者来考北京乐团什么的，就给我们俩打电话。”
周泽楷当然清楚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看叶修的面子，老老实实的接过名片，礼貌的道谢，“谢谢前辈。”然后和叶修一块儿，把两个人送上了去机场的车。
送走了张佳乐和孙哲平，天色已经有点暗了；但叶修竟还不想回酒店——尽管他有点累，腰也有点疼，却仍领着周泽楷开始顺着海边遛弯儿。
“小周，今天开心吗？”叶修点上烟，道。
“嗯。”周泽楷点头，“很开心。”
叶修闻言，很有些欣慰的点头，“开心就好。我本来还怕你不太适应这种场合。”他吐出一口烟，继续道，“你是科班出身，纯学院派，音乐基本功扎实，但是也容易太端着，容易给人不好懂不好接近的感觉。音乐这个东西其实很单纯，能带给听音乐的人快乐和愉悦才是最重要的，才是音乐的灵魂。你看今天，听咱合奏的同志们不都特别开心嘛，对吧？”
“嗯。”周泽楷认真的点头。
“所以呢，不要只专注于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也是很好的。”叶修笑道，“也能让你的音乐风格更多元化，拓展一下视野。”
“谢谢前辈。”明明是懒散的性格，身体也还没恢复，却愿意为了点拨他这样尽心尽力，只让周泽楷心下暖流上涌，想立刻伸手抱住身边叼着烟慢悠悠溜达的老烟枪，却最终碍于大庭广众，只伸手偷偷伸手攥了一下他的手。
叶修由着他，叼着烟继续道，“说起来我其实也算是卖艺开始的吧。刚开始那会儿也没钱，就成天在惠民广场那边拉小提琴。嗯……挣点儿钱是一方面吧，另一方面也是想让更多人听到我写的曲子，然后就认识了沐秋和沐橙，后来又认识了老韩乐乐老孙他们，最后才慢慢的进入这个圈子走到现在。唉……现在想想，那段日子真是非常珍贵美好的时光啊。我还记得有几个人几乎每天都会去听我拉琴，还会给我提建议，而且给钱给的也多哈哈……”
他的语气里有点怀念，但没有丝毫的不平，没有丝毫的抱怨，也没有丝毫拿过去的苦来教育周泽楷的意味，只是非常坦诚的，自然的在回忆一件往事，然后分享给周泽楷罢了。
周泽楷安静的听他讲，口袋里的硬币随着走动叮当作响，跟着叮当作响的还有他的心。
他知道叶修并不是个喜欢剖析自己内心的人，而现在，他这样坦荡的跟他说这些，其实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向他表达自己的重视与在意。
他在意周泽楷，所以产生了想让周泽楷更了解他的意愿。
这是多么令人感到三生有幸。
这个人是叶修，也是叶秋，常懒懒散散的咬着烟冲他笑，认真起来却像太阳一般耀眼。他是他爱着的人，是他崇拜的人，是最强大的人。他仿佛是永恒挂在天边的北极星，入行十年有余，一路摸爬滚打过来，却依然保持着不变的赤诚初心，数年如一日的热爱着音乐，不为浮名所累，亦不为苦难缠缚，带着刻在骨子里的从容与纯粹，坚定不移的往前走，并越走越强。可是他又很温柔，对身边的朋友施以援手常不遗余力，又不会让人产生被怜悯的不舒服；虽然常被叫“嘲讽脸”，嘴巴也有点毒，但他的每句嘲讽其实都控制在最恰当的那个阈值里，能敲打人却不至于打击人，对后辈不高高在上，对同仁不肆意打压，对前辈不奉承谄媚，对所有人，他有的都是最恰到好处的体贴与尊重。
这个人这么好，好到让周泽楷觉得他自己上辈子大概拯救了全世界。
他这样想着，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然后停下了脚步。
叶修和他一起站定，有些疑惑的看他；周泽楷眨了眨眼，“前辈。”语气很郑重其事。
“嗯？”叶修应了一声，看着周泽楷，并不催促，只是看着他。
“我会努力。”周泽楷说。
叶修现在已经能从周泽楷很少的话里准确的分析出他背后想要表达的意思，笑着拍他脑袋，“你已经很努力了。你还年轻呢，急什么。”
周泽楷沉默了一会儿。
他之前经常上舞台，当舞台上的灯亮起来的时候，他总会盯着漆黑的台下心想：台下的人站在黑暗里，看着台上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他也曾在青春期某段多愁善感的年龄里，在不同的演出观众席上盯着台上用心体会，但基本都无疾而终。如今，当他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尤其是在知道了他和叶秋是同一个人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了那种感觉：好亮啊，原来舞台上的人比我亮这么多啊，感觉离得好远啊。
他站在台下，看着台上，心里却并不沮丧。
既然要相同亮度的两个人才能看见彼此，那我就努力成长，努力变强，努力变得和前辈一样亮，然后到他身边去就好了嘛。
他不止要让叶修看见他，他还要陪在叶修身边，握住他的手。
这是他的目标，也是他的必然。
对此他深信不疑。
所以他静默片刻，抿了抿嘴唇道，“会……更加努力。努力追上你。”
叶修愣了一下，笑着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耳朵，伸手过去勾住了周泽楷一根手指，“你这不是已经追上我了么。”
周泽楷心头一热，回握住了叶修的手。
叶修耳根更红，脸上却还是笑，“所以哥这个生日礼物算是圆满成功咯。”
“明年…”周泽楷拉着叶修的手不放，手心里还出了汗，“再一起来。”
“那可不。”叶修笑，“还有钱赚。哎，刚才付完咖啡的钱是不是还剩点儿？”
“嗯。”周泽楷点头，从口袋里掏了一把钢镚儿出来，“还有二十多。”
“咱吃甜筒去呗，”叶修咬着烟头，“你不爱吃甜的吗，我看麦当劳好像新出了个什么筒。”
“……好。”周泽楷眼睛亮亮的点头。
结果两个大男人还真揣着一兜子钢镚儿去买了新出的大圆筒，并幸运地享受了第二个半价。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海边的木栈道上亮起了五彩的灯，他俩面对着海，坐到了木头扶手上。其实叶修买这个主要还是为了给周泽楷吃，他不太喜欢甜的，吃了两口就拿着不动了，利落的单手点上了烟，伴着海浪声吹出了一口长长的烟圈，“幸亏今儿晚上不怎么冷，要不就着海风吃这个，非冻死不行。”
周泽楷听完，默默的往叶修身边挪了挪。
“干嘛？”叶修笑着看他。
“挤挤暖和。”周泽楷理直气壮道，然后继续低头与圆筒作战。叶修往四周看了看，光线不亮，也没什么人，才放心大胆的歪了歪身子靠在了周泽楷身上，后脑勺放在他肩膀上，“明天几点的飞机来着。”
“十二点五十。”周泽楷侧侧身好让叶修倚的更舒服点，道。
“这都快十二月了，”叶修咬着烟看天，“哎对了小周，下礼拜你的打工停一周吧。”
“为什么！”周泽楷吓了一跳，歪脸将下巴磕在了叶修顶心。
“没事没事，”叶修安抚的回手摸他头，“我下周要回家一趟，所以得关门一周。”
“哦……”周泽楷被叶修扫了两下呆毛，这才放下心来，“回北京？”
“嗯，家里有点事儿，而且我也挺久没回去了。”叶修语气轻松，“你就好好在学校练练琴啥的，我回来了告诉你。”
“哦……”周泽楷咬了咬勺子，低声道，“会想你的。”
“乖。”叶修笑了笑，眉头却在周泽楷看不见的阴影里皱了起来，“快吃快吃，我手里这个要化了。”
“哦哦。”
不远处，漆黑的海面翻滚了一下，浪头扑上沙滩，冲倒了不只是谁留下的沙城堡。
“喂？叶秋？”
“哦混账哥哥！你终于舍得从你的乐谱里伸出头来了！”
“你在北京？”
“废话。不在北京公司你管啊。哎你爸前两天在家听你新发表的那个曲子还骂你来着，然后被你妈念叨了好半天。”
“爸妈最近都在家？”
“嗯……估计元旦之前都在吧，元旦爸要去军区，妈估计又得出国。”
“哦。那你跟爸妈说一声，我下礼拜……回去一趟。”
“我靠真的假的！你是不是惹事了回来避难！”
“你以为我是你啊成天惹事。”
“叶修你不要以为你是我哥我就不敢打你啊！”
“不过确实有点事儿，你跟妈单独说一声我有事跟她说。”
“肯定没好事，你不敢跟爸爸说。”
“别开脑洞了你。挂了啊。”
“哎哎哎要接你吗？”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哥……”
“嗯？”
“你不是真惹事儿了吧？听着口气怪怪的。”
“没事儿，挂了啊。”
